45岁的董晓龙是中国科学院微波遥感技术重点实验室副主任。单从数字上看,他所在实验室的研究队伍可谓兵强马壮:80多个研究人员,其中课题负责人就有20多个,还有40来个课题,每一个课题背后都有其相应的课题经费。
但至今,在说起自己是科研国家队一员的时候,这位做了18年研究的科学家仍有些“底气不足”。一个简单的“选择题”可以说明这一点:有个科研项目,是为某个高校做一台演示仪器。做,可获得二三十万元的研究经费,但难以有所创新和学术上的积累;不做,可以去寻找更有学术价值的大题目,但在此过程中,团队里的研究人员可能就要“饿肚子”。
最终,不少人还是选择了“做”。
“这是一个国家级研究队伍该干的事吗?”董晓龙理解一些研究人员的处境,拿到了项目才能活下来,但按照目前这种“用高射炮打蚊子”的态势,那些真正有价值的“飞机”——大题目,谁来打?真正服务于国家重大需求、关乎经济社会发展的硬骨头,谁来啃?而且,蚊子打久了,高射炮是否还具备打下飞机的能力,更不得而知。
十八届三中全会以来,随着全面深化改革的推进,科技界不少研究院所原来存在的问题逐步暴露:研究课题重复,分工不明确,资源配置不合理,等等。用中国科学院院长白春礼的话说:“有一些研究所仍然存在大而全、小而全的现象,科研工作低水平重复、同质化竞争、碎片化扩张等问题难以有效纠正。必须从根本上突破这些体制机制上的瓶颈。”
让董晓龙感到“振奋”的是,一个试图突破瓶颈的改革来了。
8月19日,中国科学院“率先行动”计划暨全面深化改革纲要对外公布。很快,这一方案被不少业内人士称作全面深化改革以来科技领域最大胆的“改革纲领”,而中科院也被看作打响科技体制改革头炮的“率先者”。
尽管不是全国宏观层面上的科技变革,也不是针对科研人员自身薪酬福利的微观调整,但这一中观层面上的改革仍引起媒体和科技界自身的高度关注。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触动了制约科技体制改革的根子。
用白春礼的话说,当前,我国科技体制改革宏观层面的顶层设计正在积极推进,微观层面的科研项目、经费管理和科技评估等改革也在不断深入,但在中观层面上,科研院所体制机制和科研活动的组织管理方式,总体上仍然沿袭着长期以来的固有模式,成为影响和制约科技创新能力提升的根本因素。
从“率先计划”的内容来看,其改革以推进研究所分类为突破口,“整合机构,瘦身健体”,力求在2020年前,将按照创新研究院、卓越创新中心、大科学研究中心、特色研究所4种类型,推进分类改革;到2030年,形成相对成熟定型、动态调整优化的中国特色现代科研院所治理体系。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它决定着中科院内部100多个研究所能否清除各种有形无形的栅栏,打破各种院内院外的围墙,让机构、人才、装置、资金、项目都充分活跃起来,形成推进科技创新发展的强大合力。
中科院一位院领导曾在公开场合这么形容当前研究院所之间的“藩篱”和“围墙”:争取科研项目时,科研院所及其科研人员之间“同舟共济”;而等到项目申请下来,轮到分科研经费了,便开始“同床异梦”;待到做出成果,将要报奖之时,又变得“同室操戈”。
究其原因,当前以资源、项目为导向的科技资源分配体制难辞其咎。中科院一家研究所的所长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课题负责人往往只对“经费”以及给“经费”的资助方负责,而对于所里和院里,他们则不需要“报告课题项目的进程以及经费的使用情况”。其结果是,一旦院所遇到某个大的国家任务和项目时,就很难组织人来承担。这些课题负责人也因此被戏称为“独立的小法人”或是“个体户联合体”。
后来,这位所长想了一个办法,他们之前有50多个课题组,现在则全部归于12个创新团队下面,并进一步实体化,团队的首席科学家或负责人由所领导任命,这就牢牢地控制了整个队伍的创新方向,打破课题组的界限,以大项目为牵引,集中力量办大事、做大科学。
这种在研究所内部“清除藩篱”、“打破围墙”,联合起来干大事的改革思路,和当前中科院针对研究所层面的分类改革十分相像。
比如,在目前已经公布的创新研究院名单中,中科院决定以空间科学先导专项、载人航天工程和探月工程等重大国家任务为依托,由中科院国家空间科学中心、空间应用中心、国家天文台三个单位联合,启动组建空间科学创新研究院。未来,这些单位将联合在一起,高举空间科学大旗。
不过,院所分类改革并非一蹴而就。白春礼深知这个道理,在该院内部2014年夏季党组扩大会议精神传达会上,他说,研究所分类改革不搞一刀切,不刮一阵风。方向和思路想清楚了的,要创造条件先行启动;暂时还没想清楚的,要积极研究、适时推动;目前没有积极性的,也不强求推进,不搞“拉郎配”。
以空间科学创新研究院为例,该院联合单位之一国家空间科学中心主任吴季告诉记者,目前,他们采取的方法是各自保持着独立法人的身份,但三方努力搭建一个跨所交流的平台,建立每月院务会制度。在会上,他们将就具体题目进行讨论和规划。他说,这是第一步,今后还将探索更为深层次的问题,比如是否采取独立法人模式等。
当然,在研究所分类改革的过程中,科研评价、资源配置也会随之调整。以创新研究院和卓越创新中心为例,前者以满足国家战略和产业发展重大需求为主要价值导向,实行政产学研共同参与的理事会治理结构,以国家任务和市场为主配置资源,以应用部门和市场评价为主要评价方式;后者则以学术水平为主要价值导向,实行行政系统与学术委员会相结合的治理结构,以择优稳定支持为主配置资源,以国际同行评价为主要评价方式。
董晓龙被分到创新研究院,这意味着,今后,他将获得更多的稳定经费资助。他告诉记者,很早以前,他就有一个想法,就全球变暖问题做一个微波遥感卫星。但这个大题目需要太多人,即便是他实验室副主任的身份也难以召集那么多人来。现在,他打算着手做这个题目了。
“率先行动”计划公布至今,过去了近一个月,这场波及100多个研究院所、近6万名科研人员的科技体制机制改革还在继续发酵。
(原载于《中国青年报 2014-09-19 0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