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耕火种，这一古老的字眼，以前我只在历史资料中看到过，偶尔，也透过文字的描述想象一番。这些年由于工作的缘故，为了研究基诺族的旱稻种植，我经常在西双版纳走山窜寨，曾经封存在想象中的景象渐渐鲜活了起来。如今，那记忆中飞舞的砍刀、熊熊的大火连同原始的习俗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基诺族人在种植旱稻前，先是备耕，选好地块后就开始“刀耕”了（即砍地）：一般在每年的1-2月间砍树伐草，族人顺着坡势由坡脚向坡顶逐渐上伐，直到砍倒最高处的树，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先倒下的树顺势就会压倒下面的树，这样一来就大大地节省了劳动量。此外，各家在砍地之前要栽姜和芋头，因为这两样东西有驱鬼避邪的作用，据说这个习俗从女始祖阿嫫尧白时代就开始了，一直延续到现在。

“刀耕”完了后约等半个月，等砍倒的树木差不多晒干了，便开始“火种”（即烧地）了：烧地前，首先要砍一圈防火圈，防止山火蔓延。紧接着，举行一系列祭祀仪式，如杀狗驱鬼，杀鸡祭风神。点火烧地前，点火人要念祷词，大意是：山神、地神，我们用两只脚的鸡、四条腿的狗祭祀你们，请保佑火不要翻山越岭，烧过防线。念完祷词后，点火人手持火把，顺着山脚边跑边点燃树木，嘴里还大喊道：我们今天烧地的日子好，让火把树木和杂草全部烧光，一样都不要剩下。

到了耕种阶段，首先是播种，基诺族人撒种前也要念祷词，意思是请地神保佑庄稼长得好，请已逝世的父母守卫着庄稼，不要让鸟雀来吃。祭祀时还要杀鸡，种旱谷杀红公鸡，种棉花杀白公鸡，意思是白鸡飞了，棉花开了。播种时，男人用点播棒在前面打洞，女人则跟在后面撒种。棒起种落，两个人紧密配合，动作协调，远远望去，俨然一幅“你打洞来我撒种”的和谐播种图。

和普通水稻种植一样，到了旱稻生长期间，也要进行中耕除草，一般安排三次除草：第一次除草是在苗快发出时，族人用手拔或用小弯刀刮除，然后将野草摊开在地中，任其自然干枯；等到了6-7月，待谷子开始抽穗时就进行第二次除草。由于这时已到了西双版纳的雨季，谷子和杂草得到雨水的滋润，都长得比较高，因此，除草的时间相对较长。到了谷子成熟收割前还要进行一次除草，后两次除草特别注意的是，除掉的杂草必须捆好集中堆放，不能随便乱扔，否则杂草又会重新长出。

在旱稻生长期间，如果出现危害作物生长的病虫害或不利于作物生长的灾害性天气，族人一般认为是人得罪了鬼魂，然后这些鬼魂就去惊吓作物的魂，而受到惊吓的作物是不可能健康成长的，因此为了讨好这些鬼魂，必须举行祭献鬼魂的仪式——灭虫仪式，从而恭请它们离开，把受惊吓的作物魂招回来。灭虫仪式一般要杀鸡，烧鸡尾绕窝棚三周，并用手指蘸鸡血涂在谷秆底部。我想，族人利用烧鸡尾的焦臭味和鸡血的血腥气吓走害虫，也相当于应用“生物灭虫剂”来灭虫了。

到了旱稻的收获季节（一般是每年的7-10月），也是族人们最忙碌的时候：割稻、摊晒、堆谷堆，然后在地中选择一块较平坦处铺上篾席，用木质打谷棍脱谷，再用百叶扇吹去杂物。最后，谷子打完了，族人们分次背回家，贮存在谷仓中。2009年，卡尼尔社区植物保护基金之基诺族旱稻保护项目落户巴卡小寨，我和我的研究团队再次走进基诺族村寨，然而，让我感到痛心的是，近些年来，由于橡胶种植的热潮席卷版纳，当地农户不断的在自家轮歇地上种植橡胶，村寨中曾经常见的山火渐渐消失不见了，紧随着，相应的传统知识和文化也慢慢消失了。更为严峻的是，随着橡胶种植导致轮歇地面积的不断减少和肥力减少，旱稻部分传统品种或由于性状良好但产量偏低，或因为需要较肥土地，而较少种植甚至完全被淘汰！根据我们多年的定点研究，巴卡小寨旱稻品种数从1999年的20种剧减为2009年的4种，一些特有的种质资源，特别是那些性状优良、具有育种潜力的地方品种的消失无疑是一种不可挽回的损失。

作为世界上最重要的作物之一，旱稻品种的就地保护显得更为重要，尤其是对于起源地的亚洲。世界旱稻种质资源的绝大部分集中分布于中国云南、印度阿萨姆及邻近东南亚山地。云南是中国旱稻种植最为丰富的地区，占全国的95%以上。目前世界上有很大一部分作物种质资源是通过原住民的生产实践而得到了很好的保存，在“渐渐消失的山火”背后，我们有种强烈的紧迫感，也一直在努力探索如何采取切实可行的措施去保护、保存这些种质资源。

小知识：关于旱稻

旱稻，又叫陆稻、旱谷、地谷，在植物分类上水稻与旱稻都同属于一个种，泛指能适于无垠旱地、坡地及干旱生态环境下的栽培种类。它具有耐旱、耐瘠、适应性广等特点，由于区域气候和生态环境的演变与人类对栽培植物长期的驯化而形成水陆两大生态类型和不同的生产作业方式及栽培方法。云南是中国旱稻种植最为丰富的地区，占全国旱稻种植面积的95%以上，也是世界旱稻种质资源的重要来源地。

小知识：关于基诺族

基诺族是1976年6月国务院正式确认的一个单一的少数民族，根据2000年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统计，基诺族人口数为2万余人，聚居于中国云南省西双版纳自治州景洪市约600平方公里的基诺山。基诺族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彝语支，无本民族文字。基诺族自称“基诺“，意为“舅舅的后代”或“尊敬舅舅的民族”。他们崇拜祖灵和一个名叫阿嫫尧白的女始祖，同时也相信有种种自然精灵的存在。基诺族以刀耕火种的农业为主，农具基本上是铁制的，有砍刀、镰刀、小手锄等。主要农作物是旱稻、玉米，基诺山是出产普洱茶的六大茶山之一。采集和狩猎仍是基诺族一项重要的家庭副业。

作者简介：付永能，男，云南曲靖人，助理研究员，主要从事生物多样性与农村发展等研究工作。　　

古老的刀耕火种图

火种

拔草

文章原载：《雨林故事》电子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