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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院大院的故事》
  文章来源:萨苏 发布时间:2011-10-24 【字号: 小  中  大   

科学院大院的故事之二十四 研究员种菜

萨是三年级从东四转到了中关村上学,对萨爹萨娘来说,这理由十分充分 – 中关村的几所小学都是北京市重点,师资比较好,而且这个小萨拿起书本就哈欠连天,放下书本却人小鬼大,不放在自己身边看着实在难以放心。

“折子”抵到祖母那里,事情就有些麻烦。萨的奶奶大概小时候看惯了私塾先生大袖飘飘,折腰一乡的文士风度,对七十年代拎着大白菜满街走的小学人民教师不甚尊重,觉得就是个识字么,哪儿还不是一样?当然老太太不会封建到干涉萨爹萨娘的决定,她只是更关心小萨过去生活上会不会受委屈。

于是萨娘就“花言巧语”起来 – 萨爹刚分了一套带厨房的房子,院子里都是知识分子,家教很好,断不会出现孩子们以强凌弱之类的事情,院子前门外是一片松林,房子后面每家带一个小院,环境还能不好?

简直是别墅阶级么,当然好了。因为路远,当时的交通也不甚方便,祖母无法自己实地考察,可是她素知这个儿媳妇虽然科研讲课的能耐不小,却不会撒谎,于是放心,大笔一挥 -- 准奏。中关村科学院数学所平房宿舍就又多了一个二世居民,后来萨弟也被如法炮制迁了过来,这里的学校果然。

却不料,萨娘虽然不会撒谎,毕竟文革到下面干了八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谎话是依然不会说,打折扣却学会了。过了两年一个偶然机会萨的祖母终于光临检查工作,不禁大呼上当。

带厨房的房子不假,但只是一间南房,冬冷夏热不说,还时时可见壁虎老鼠这等活物光顾;

厨房是有的,但上厕所就得去院里公用的;

知识分子家的小孩儿的确很少打架,但有点儿继承父辈的传统。什么传统呢?科研工作要求“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科学院的二世们“小心求证”的精神还有待发展,“大胆假设”的勇气绝对一流。一回七岁的萨弟跑丢了一上午,回来一审敢情跑三四里地翻墙到遗传所看金鱼去了 – 你不怕跑丢阿!萨娘刚要发飙,一旁站着的另一个叫陆煜的小家伙慢条斯理的发言了 – 阿姨您别急,有我带着他呢,丢不了。

萨娘哭笑不得 – 你带他?你也跟他一边大啊!

陆煜是陆柱家研究员的儿子,后来拿了全国华罗庚金杯赛总冠军,从对萨娘这句话来说,那份心理素质真不是盖的。

至于前门的“松林”,就只有两行树,称为“林”可以媲美亩产万斤,倒是后门有一个大煤堆无人谈起,而院里才郎淑女们经常在那儿玩得跟卡尔.约翰逊或者格利菲斯.乔伊娜似的。

唯一没有浮夸的,就是那个房子后面的小院,的确萨爹所在这一排宿舍后面有个面积相当的小院 -- 这里头也不是没有折扣。院子是有的,但是没门儿过去,要去只能从后窗跳,而且实际上是几家合用的一个窄长院子,中间并无院墙相互隔开。

虽然没有院墙,院子里面却是楚河汉界,条块分割。各家自有势力范围,用排水沟分开,界限清晰,而且分得公平。这公平是专业人士评价的 -- 一次萨爹有个搞建筑的朋友来我家,随意看了后院,便笑道这儿真是数学所的地方啊。问其原因,答曰你看这几块地分的,就是随意几条线划开,有的三角有的长方,还有的五边不规则,细细算来面积却惊人的相似,误差超不过5%,除了搞数学的,谁能算的分的这样清楚?

这个评价很能让院子里的研究员们得意一下,然而如果看看后墙这得意也要打些折扣 – 排水沟通到墙外的地方,分明有几个形状怪异的豁洞,那就是研究员们在墙上打开的排水口了,如果说这一排“笑人齿落曰狗窦大开”的东西是中国科学院数学所各位研究员的杰作,估计会有人买块豆腐撞死的。

毕竟是搞数学的,动手能力差了点儿。

您要问为什么条块分割,原因很简单,各位研究员都把这块院子当成了“自留地”,很有几位种了瓜果蔬菜,一到季节,翠的黄瓜,白的菜花,偶尔有人买了蝈蝈挂在那里嘶叫,还真有几分农家乐的味道。

科学院的科研任务挺忙的,还有闲心伺候这个?的确是忙,但耽误不了大家种菜,调剂调剂脑子是一个方面,另外就是为了尝个鲜,自己种的黄瓜扁豆摘了就炒,不是一般的好吃。看很多科学家传记,不是拿馒头沾墨汁就是抓着板擦当面包,假如搞数学都到这个境界,萨娘是肯定不会嫁了萨爹 – 动物园的猩猩也不会拿板擦当面包啊,这什么智力水平么。。。实际上我看到的数学所长辈都挺会生活,其中颇有几个美食家。比如广东出身的唐友三研究员,讲广东烧腊能上午九点半把人讲到奔饭馆吃中午饭去 – 怎么那么早?馋的。但他和我家的邻居郑朝周研究员比起来还有些“小巫见大巫”,郑家若是作红烧黄花鱼,院子对面大众饭馆都要倒霉 – 客人们闻见了往往都点这道菜,可大众饭馆的厨子还真做不出来。

既然如此,研究员们种些新鲜蔬菜,就不仅仅是节俭了,也许还有一点儿馋嘴的因素在里面 – 当然更可能是他们的儿子女儿馋嘴的因素。

对我们这些小家伙来说,后院种菜,就不仅仅是为了吃,这种上蹿下跳,浇水施肥的运动,本身就很对青春期精力过盛孩子们的胃口,看着自家院子里的东东开花结果,比吃还有趣。而孩子就是孩子,折腾之余,便常常不免很期待自己家的地里长出别人家没有的古怪东西来。

这种愿望几乎没有谁得逞过,因为这一排最头上一家住的是参加过西藏平叛的老战斗英雄,复员后在科学院作处长的俞师傅。俞师傅把自己的自留地调理得有声有色,南瓜结的跟小磨盘似的,丝瓜搭了架象凉亭。没事就可以看见俞师傅悠然自得的背着手看自己的大南瓜,那份专业水准和耐心谁能跟他比?

萨这里有过一次“几乎”可以成功的挑战。

有一年连阴天,雨淅淅沥沥下了半个月,等过了半个月去看,地里长出一根绿色的爬蔓,蜿蜒了很长。萨娘看了,说是红薯,估计是谁无心插柳的作品,然而这东西她也没种过,就准备拔掉。萨好奇心重,坚决保护,心中期待种出个足球那么大的红薯来吓人。萨娘拗不过,只好随我自便。

这红薯果然很给面子,蔓长得又快又长,生机勃勃,大有一种“红薯王” 的风度。那一段不但兄弟十分上心,一院的弟兄们也都知道我这儿种了一棵特大红薯,浇水施肥多来帮忙,因为这玩艺儿以前还真没人种过。甚至连俞师傅也来看过,瞧我们忙活憧憬,老爷子抽了一支烟,挠挠头走了。

到秋后这红薯居然长得象个小葡萄藤一样粗细,萨十分得意,专门拉了几个兄弟一起收获。

大家拉住红薯蔓奋力一拉,结果差点儿集体摔跤。吃惊之下去看拔出的东西,却只有一串比花生大不了多少的东西,和粗大的茎蔓实在不合比例。不甘心的小家伙们在地里反复搜查,都证明这块地里的确没有红薯敢于潜伏了。

这件事困扰大家很久,最后达成一致 – 肯定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暗中偷走了我们的红薯。

很久以后,才明白这纯粹是我们自己没有经验所致 – 你让它的叶子茎蔓如此疯长,它哪儿还有养料去长红薯阿!

记忆中种得很热闹的要数荆树仁先生。

荆先生是数学所的副研究员,标准的知识分子,住在我家右边,他家有个顽皮的小家伙叫小春,我们在给菜园浇水的时候,小春往往在架子上抓天牛或者大青虫,然后用放大镜,老虎钳等酷刑处死,其手段不亚盖世太保。这个习惯让他爸爸十分不爽,经常加以制止。总的来说,院儿里做爸爸的都是文化人,雅不愿孩子们习惯这种 “残忍”的勾当,不过方式方法不同。萨爹心慈面软,要是萨或者萨弟捉了蟋蟀或者蚱蜢,往往是一番教育(对我俩,不是对蟋蟀蚱蜢)后当堂开释,荆先生没有那样耐心,往往是抓住小春喝骂一阵,缴获的虫子则随手往地上一扔,再加上一脚送其文明归天。

荆先生和大多数数学所的研究人员一样,并不懂得园艺,但是他弄来的种子好,是北京人常吃的“猪耳朵扁豆“。这种扁豆色泽碧绿,形状大而薄,有些象荷兰豆,切丝炒食味道极佳。荆先生为了种扁豆下了不少功夫,搭起一个竹子编成的架棚,扁豆秧爬得很茂盛。

开始这扁豆长了些白色的小虫,看来性命难保,不过俞师傅看了主动来帮着打药,又加了指点,这扁豆就越长越好了,很快架子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豆荚。

到了收获期,扁豆是陆续成熟的,荆先生每天都会得意地摘十个八个扁豆,加点儿肉丝好好炒了就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好菜,邻里十分羡慕。这种大院古风犹在,荆先生也不免给大家送些,于是皆大欢喜。

然而,有一天萨翻窗去浇水,却见荆先生看着扁豆架子发呆,和屋里的荆太太在说话 –

荆:还是丢了一个,最大的那个。

太:你怎么知道丢了?好几百个呢,你弄错了吧?

荆:没错,三个最大的,(说着用手一比划)是个等边三角形,现在那边角上的那个没了。

太:不会吧,谁拿了一个扁豆又什么用?能炒菜么?

荆:哎,挺可惜的,早该摘啊。-- 又是小孩子耍把戏弄得吧?小春。。。

这一天下午见到小春,小春好像还有点儿受了委屈加委靡不振的感觉。

第二天,又听到荆先生在院子里看那个豆架发脾气,从窗户探头一眼就明白 – 又丢了一个,等边三角形是没了,只剩了一个角。

这回荆先生不再废话了,生气地叫道 – 小春。。。

小春连忙跟头把式的出来了。

荆先生正要训话,忽然发现剩下那个豆角有点儿怪异,连忙扶扶眼镜,伸手把豆角翻了过来,一头大天牛正吃得悠哉游哉呢。荆先生伸手把天牛抓了起来。

小春问:爸,有事么?

荆先生:晤。。。没事。

小春看看他爸爸,这不太象没事的脸色么,张了张嘴,积威之下还是没敢说话,掉头要走。

荆先生正要把天牛往地上摔,看看那残缺不全的豆角,忽然把牙一咬,叫 -- 小春。

小春回头。荆先生把手中的天牛递过去,道:你拿去,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这回论到小春莫名其妙了,呆了半晌才接过天牛来,半天不敢吭气。

那天牛的命运如何,是受了火刑还是电刑,则不得而知。

从后面看,忽然发现这父子俩真挺象的。

那一年,荆先生家吃了很多次豆角,让人羡慕。

[完]

一位小院的朋友来信相认,提到当年一起种蓖麻的种种趣事,不禁开怀,遂写出了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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